三、桓公十有一年(公元前七百零一年)

【經】 春正月,齊人、衛人、鄭人盟于惡曹。

【經】 夏五月癸未,鄭伯寤生卒。

【經】 秋七月,葬鄭莊公。九月,宋人執鄭祭仲。
【傳】 祭仲者何?鄭相也。何以不名?賢也。何賢乎祭仲?以為知權也。其為知權奈何?古者鄭國處于留。先鄭伯有善于鄶公者,通乎夫人,以取其國,而遷鄭焉,而野留。莊公死已葬,祭仲將往省于留,塗出于宋,宋人執之。謂之曰:「為我出忽而立突」。祭仲不從其言,則君必死、國必亡;從其言,則君可以生易死,國可以存易亡。少遼緩之,則突可故出,而忽可故反,是不可得則病,然後有鄭國。古人之有權者,祭仲之權是也。權者何?權者反於經,然後有善者也。權之所設,舍死亡無所設。行權有道,自貶損以行權,不害人以行權。殺人以自生,亡人以自存,君子不為也。

【經】 突歸于鄭。
【傳】 突何以名?挈乎祭仲也。其言歸何?順祭仲也。

【經】 鄭忽出奔衛。
【傳】 忽何以名?春秋伯子男一也,辭無所貶。

【經】 柔會宋公、陳侯、蔡叔盟于折。
【傳】 柔者何?吾大夫之未命者也。

【經】 公會宋公于夫童。

【經】 冬十有二月,公會宋公于闞。

二、隱公三年(公元前七百二十年)

【經】 三年,春王二月己巳,日有食之。
【傳】 何以書?記異也。日食則曷為或日或不日?或言朔或不言朔?曰某月某日朔,日有食之者,食正朔也,其或日或不日,或失之前,或失之後。失之前者,朔在前也;失之後者,朔在後也。

【經】 三月庚戌,天王崩。
【傳】 何以不書葬?天子記崩不記葬,必其時也。諸侯記卒記葬,有天子存,不得必其時也。曷為或言崩或言薨?天子曰崩,諸侯曰薨,大夫曰卒,士曰不祿。

【經】 夏四月辛卯,尹氏卒。
【傳】 尹氏者何?天子之大夫也。其稱尹氏何?貶。曷為貶?譏世卿;世卿,非禮也。外大夫不卒,此何以卒?天王崩,諸侯之主也。

【經】 秋,武氏子來求賻。
【傳】 武氏子者何?天子之大夫也。其稱武氏子何?譏。何譏爾?父卒子未命也。何以不稱使?當喪未君也。武氏子來求賻何以書?譏。何譏爾?喪事無求,求賻非禮也,蓋通于下。

【經】 八月庚辰,宋公和卒。

【經】 冬十有二月,齊侯鄭伯盟于石門。

【經】 癸未,葬宋繆公。
【傳】 葬者曷為或日或不日?不及時而日,渴葬也;不及時而不日,慢葬也。過時而日,隱之也;過時而不日,謂之不能葬也。當時而不日,正也;當時而日,危不得葬也。此當時何危爾?宣公謂繆公曰:「以吾愛與夷則不若愛女,以為社稷宗廟主,則與夷不若女,盍終為君矣。」宣公死,繆公立,繆公逐其二子莊公馮與左師勃,曰:「爾為吾子,生毋相見,死毋相哭。」與夷復曰:「先君之所為不與臣國而納國乎君者,以君可以為社稷宗廟主也。今君逐君之二子而將致國乎與夷,此非先君之意也,且使子而可逐,則先君其逐臣矣。」繆公曰:「先君之不爾逐可知矣,吾立乎此,攝也,」終致國乎與夷。莊公馮弒與夷。故君子大居正,宋之禍,宣公為之也。

一、隱公元年(公元前七百二十二年)

【經】 元年,春王正月。
【傳】 元年者何?君之始年也。春者何?歲之始也。王者孰謂?謂文王也。曷為先言王而後言正月?王正月也。何言乎王正月?大一統也。公何以不言即位?成公意也。何成乎公之意?公將平國而反之桓。曷為反之桓?桓幼而貴,隱長而卑,其為尊卑也微,國人莫知。隱長又賢,諸大夫扳隱而立之。隱於是焉而辭立,則未知桓之將必得立也。且如桓立,則恐諸大夫之不能相幼君也,故凡隱之立,為桓立也。隱長又賢,何以不宜立?立適以長不以賢,立子以貴不以長。桓何以貴?母貴也。母貴則子何以貴?子以母貴,母以子貴。

【經】 三月,公及邾婁儀父盟于眜。
【傳】 及者何?與也,會、及、暨,皆與也。曷為或言會,或言及,或言暨?會猶最也,及猶汲汲也,暨猶暨暨也。及,我欲之;暨,不得已也。儀父者何?邾婁之君也。何以名?字也。曷為稱字?襃之也。曷為襃之?為其與公盟也。與公盟者眾矣,曷為獨襃乎此?因其可襃而襃之。此其為可襃奈何?漸進也。眜者何?地期也。

【經】 夏五月,鄭伯克段于鄢。
【傳】 克之者何?殺之也。殺之,則曷為謂之克?大鄭伯之惡也。曷為大鄭伯之惡?母欲立之,己殺之,如勿與而已矣。段者何?鄭伯之弟也。何以不稱弟?當國也。其地何?當國也。齊人殺無知何以不地?在內也。在內雖當國不地也,不當國雖在外,亦不地也。

【經】 秋七月,天王使宰咺來歸惠公仲子之賵。
【傳】 宰者何?官也。咺者何?名也。曷為以官氏?宰士也。惠公者何?隱之考也。仲子者何?桓之母也。何以不稱夫人?桓未君也。賵者何?喪事有賵。賵者,蓋以馬,以乘馬束帛。車馬曰賵,貨財曰賻,衣被曰襚。桓未君則諸侯曷為來賵之?隱為桓立,故以桓母之喪告于諸侯。然則何言爾?成公意也。其言來何?不及事也。其言惠公仲子何?兼之,兼之非禮也。何以不言及仲子,仲子微也。

【經】 九月,及宋人盟于宿。
【傳】 孰及之?內之微者也。

【經】 冬十有二月,祭伯來。
【傳】 祭伯者何?天子之大夫也。何以不稱使?奔也。奔則曷為不言奔?王者無外;言奔,則有外之辭也。

【經】 公子益師卒。
【傳】 何以不日?遠也。所見異辭,所聞異辭,所傳聞異辭。

二、唐雎說信陵君

信陵君殺晉鄙,救邯鄲,破秦人,存趙國,趙王自郊迎。唐雎謂信陵君曰:「臣聞之曰:『事有不可知者,有不可不知者;有不可忘者,有不可不忘者。』」信陵君曰:「何謂也?」對曰:「人之憎我也,不可不知也;吾憎人也,不可得而知也。人之有德於我也,不可忘也;吾有德於人也,不可不忘也。今君殺晉鄙,救邯鄲,破秦人,存趙國,此大德也。今趙王自郊迎,卒然見趙王,臣願君之忘之也!」信陵君曰:「無忌謹受教。」

一、魯共公擇言

梁王魏嬰觴諸侯於范臺。酒酣,請魯君舉觴。魯君興,避席擇言曰:「昔者帝女令儀狄作酒而美,進之禹,禹飲而甘之,遂疏儀狄,絕旨酒,曰:『後世必有以酒亡其國者。』齊桓公夜半不嗛,易牙乃煎敖燔炙,和調五味而進之,桓公食之而飽,至旦不覺,曰:『後世必有以味亡其國者。』晉文公得南之威,三日不聽朝,遂推南之威而遠之,曰:『後世必有以色亡其國者。』楚王登強臺而望崩山,左江而右湖,以臨彷徨,其樂忘死,遂盟強臺而弗登,曰:『後世必有以高臺陂池亡其國者。』今主君之尊,儀狄之酒也;主君之味,易牙之調也;左白臺而右閭須,南威之美也;前夾林而後蘭臺,強臺之樂也。有一於此,足以亡其國,今主君兼此四者,可無戒與?」
梁王稱善相屬。

二、王孫圉論楚寶(國語·楚語)

王孫圉聘於晉,定公饗之。趙簡子鳴玉以相,問於王孫圉曰:「楚之白珩猶在乎?」對曰:「然。」簡子曰:「其為寶也,幾何矣?」
曰:「未嘗為寶。楚之所寶者,曰觀射父,能作訓辭,以行事於諸侯,使無以寡君為口實。又有左史倚相,能道訓典,以敘百物,以朝夕獻善敗于寡君,使寡君無忘先王之業;又能上下說乎鬼神,順道其欲惡,使神無有怨痛于楚國。又有藪曰雲,連徒洲,金、木、竹、箭之所生也。龜、珠、角、齒、皮、革、羽、毛,所以備賦用,以戒不虞者也;所以共幣帛,以賓享於諸侯者也。若諸侯之好幣具,而導之以訓辭,有不虞之備,而皇神相之,寡君其可以免罪於諸侯,而國民保焉。此楚國之寶也。若夫白珩,先王之玩也,何寶之焉?

「圉聞國之寶,六而已。明王聖人能制議百物,以輔相國家,則寶之;玉足以庇蔭嘉穀,使無水旱之災,則寶之;龜足以憲臧否,則寶之;珠足以禦火災,則寶之;金足以禦兵亂,則寶之;山林藪澤,足以備財用,則寶之;若夫譁囂之美,楚雖蠻夷,不能寶也!」

一、祭公諫征犬戎(國語·周語)

穆王將征犬戎。祭公謀父諫曰:「不可。先王耀德不觀兵。夫兵戢而時動,動則威,觀則玩,玩則無震。是故周文公之頌曰:『載戢干戈,載櫜弓矢。我求懿德,肆于時夏,允王保之。』先王之於民也,懋正其德而厚其性,阜其財求而利其器用;明利害之鄉,以文修之,使務利而避害,懷德而畏威,故能保世以滋大。

「昔我先王世后稷,以服事虞夏。及夏之衰也,棄稷不務,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,而自竄於戎狄之間。不敢怠業,時序其德,纂修其緒,修其訓典;朝夕恪勤,守以敦篤,奉以忠信。奕世載德,不忝前人。至于武王,昭前之光明而加之以慈和,事神保民,莫不欣喜。商王帝辛,大惡於民,庶民不忍,欣戴武王,以致戎于商牧。是先王非務武也,勤恤民隱,而除其害也。

「夫先王之制,邦內甸服,邦外侯服,侯衛賓服,蠻夷要服,戎狄荒服。甸服者祭,侯服者祀,賓服者享,要服者貢,荒服者王。日祭、月祀、時享、歲貢、終王,先王之訓也!有不祭則修意,有不祀則修言,有不享則修文,有不貢則修名,有不王則修德。序成而有不至則修刑,於是乎有刑不祭、伐不祀、征不享、讓不貢、告不王。於是乎有刑罰之辟,有攻伐之兵,有征討之備,有威讓之令,有文告之辭。布令陳辭而又不至,則增修於德,而無勤民於遠。是以近無不聽,遠無不服。

「今自大畢、伯士之終也,犬戎氏以其職來王,天子曰:『予必以不享征之。』且觀之兵,其無乃廢先王之訓,而王幾頓乎!吾聞夫犬戎樹惇,帥舊德,而守終純固,其有以禦我矣。」

王不聽,遂征之。得四白狼四白鹿以歸,自是荒服者不至。

二十一、子貢釋衛侯于吴(哀公十二年)

吳徵會于衛。初,衛人殺吳行人且姚而懼,謀於行人子羽,子羽曰:「吳方無道,無乃辱吾君,不如止也。」子木曰:「吳方無道,國無道,必棄疾於人。吳雖無道,猶足以患衛,往也。長木之斃,無不摽也;國狗之瘈,無不噬也;而況大國乎?」
秋,衛侯會吳于鄖。公及衛侯宋皇瑗盟,而卒辭吳盟。吳人藩衛侯之舍,子服景伯謂子貢曰:「夫諸侯之會,事既畢矣,侯伯致禮,地主歸餼,以相辭也。今吳不行禮於衛,而藩其君舍以難之,子盍見大宰?」乃請束錦以行。語及衛故,大宰嚭曰:「寡君願事衛君,衛君之來也緩,寡君懼,故將止之。」子貢曰:「衛君之來,必謀於其眾。其眾或欲或否,是以緩來。其欲來者,子之黨也;其不欲來者,子之讐也。若執衛君,是墮黨而崇讐也。夫墮子者,得其志矣。且合諸侯,而執衛君,誰敢不懼?墮黨崇讐,而懼諸侯,或者難以霸乎!」大宰嚭說,乃舍衛侯。

二十、子産論政寛猛(昭公二十年)

鄭子產有疾,謂子大叔曰:「我死,子必為政。唯有德者能以寬服民,其次莫如猛。夫火烈,民望而畏之,故鮮死焉;水懦弱,民狎而翫之,則多死焉。故寬難。」疾數月而卒。
大叔為政,不忍猛而寬。鄭國多盜,取人于萑苻之澤。大叔悔之,曰:「吾早從夫子,不及此。」興徒兵以攻萑苻之盜,盡殺之,盜少止。
仲尼曰:「善哉!政寬則民慢,慢則糾之以猛;猛則民殘,殘則施之以寬。寬以濟猛,猛以濟寬,政是以和。」《詩》曰:『民亦勞止,汔可小康;惠此中國,以綏四方。』施之以寬也。『毋從詭隨,以謹無良;式遏寇虐,慘不畏明。』糾之以猛也。『柔遠能邇,以定我王。』平之以和也。又曰:『不競不絿,不剛不柔;布政優優,百祿是遒。』和之至也。」
及子產卒,仲尼聞之,出涕曰:「古之遺愛也。」

十九、子産論尹何為邑(襄公三十一年)

子皮欲使尹何為邑。子產曰:「少,未知可否?」子皮曰:「愿,吾愛之,不吾叛也。使夫往而學焉,夫亦愈知治矣。」
子產曰:「不可。人之愛人,求利之也。今吾子愛人則以政,猶未能操刀而使割也,其傷實多。子之愛人,傷之而已,其誰敢求愛於子?子於鄭國,棟也。棟折榱崩,僑將厭焉,敢不盡言?子有美錦,不使人學制焉;大官大邑,身之所庇也,而使學者製焉;其為美錦,不亦多乎?僑聞學而後入政,未聞以政學者也。若果行此,必有所害。譬如田獵,射御貫,則能獲禽;若未嘗登車射御,則敗績厭覆是懼,何暇思獲?」
子皮曰:「善哉!虎不敏。吾聞君子務知大者遠者,小人務知小者近者。我,小人也。衣服附在吾身,我知而慎之;大官大邑,所以庇身也,我遠而慢之。微子之言,吾不知也。他日我曰:『子為鄭國,我為吾家,以庇焉,其可也。』今而後知不足。自今請,雖吾家,聽子而行。」
子產曰:「人心之不同,如其面焉。吾豈敢謂子面如吾面乎?抑心所謂危,亦以告也。」
子皮以為忠,故委政焉。子產是以能為鄭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