盡心章句下

盡心章句下 凡三十八章

孟子曰:「不仁哉,梁惠王也!仁者以其所愛,及其所不愛;不仁者以其所不愛,及其所愛。」
公孫丑曰:「何謂也?」
「梁惠王以土地之故,糜爛其民而戰之,大敗;將復之,恐不能勝,故驅其所愛子弟以殉之。是之謂以其所不愛,及其所愛也。」

孟子曰:「春秋無義戰;彼善於此,則有之矣。征者,上伐下也;敵國不相征也。」

孟子曰:「盡信書,則不如無書。吾於武成,取二三策而已矣。仁人無敵於天下;以至仁伐至不仁,而何其血之流杵也!」

孟子曰:「有人曰:『我善為陳,我善為戰。』大罪也。國君好仁,天下無敵焉。南面而征,北狄怨;東面而征,西夷怨;曰:『奚為後我?』武王之伐殷也,革車三百兩,虎賁三千人。王曰:『無畏,寧爾也,非敵百姓也。』若崩厥角稽首。征之為言正也,各欲正己也,焉用戰?」

孟子曰:「梓匠輪輿,能與人規矩,不能使人巧。」

孟子曰:「舜之飯糗茹草也,若將終身焉。及其為天子也,被袗衣,鼓琴,二女果,若固有之。」

孟子曰:「吾今而後知殺人親之重也。殺人之父,人亦殺其父;殺人之兄,人亦殺其兄。然則非自殺之也,一閒耳!」

孟子曰:「古之為關也,將以禦暴;今之為關也,將以為暴。」

孟子曰:「身不行道,不行於妻子;使人不以道,不能行於妻子。」

孟子曰:「周於利者,凶年不能殺;周於德者,邪世不能亂。」

孟子曰:「好名之人,能讓千乘之國;茍非其人,簞食豆羹見於色。」

孟子曰:「不信仁賢,則國空虛;無禮義,則上下亂;無政事,則財用不足。」

孟子曰:「不仁而得國者,有之矣;不仁而得天下,未之有也。」

孟子曰:「民為貴,社稷次之,君為輕。是故,得乎丘民而為天子,得乎天子為諸侯,得乎諸侯為大夫。諸侯危社稷,則變置。犧牲既成,粢盛既潔,祭祀以時,然而旱乾水溢,則變置社稷。」

孟子曰:「聖人,百世之師也,伯夷、柳下惠是也。故聞伯夷之風者,頑夫廉,懦夫有立志;聞柳下惠之風者,薄夫敦,鄙夫寬。奮乎百世之上。百世之下,聞者莫不興起也。非聖人而能若是乎?而況於親炙之者乎!」

孟子曰:「仁也者,人也。合而言之,道也。」

孟子曰:「孔子之去魯,曰:『遲遲吾行也!』去父母國之道也。去齊,接淅而行;去他國之道也。」

孟子曰:「君子之戹於陳、蔡之閒,無上下之交也。」

貉稽曰:「稽大不理於口。」
孟子曰:「無傷也。士憎茲多口。詩云:『憂心悄悄,慍于群小。』孔子也。『肆不殄厥慍,亦不隕厥問。』文王也。」

孟子曰:「賢者以其昭昭,使人昭昭;今以其昏昏,使人昭昭。」

孟子謂高子曰:「山徑之蹊閒,介然用之而成路;為閒不用,則茅塞之矣。今茅塞子之心矣。」

高子曰:「禹之聲,尚文王之聲。」
孟子曰:「何以言之?」
曰:「以追蠡。」
曰:「是奚足哉?城門之軌,兩馬之力與?」

齊饑,陳臻曰:「國人皆以夫子將復為發棠,殆不可復?」
孟子曰:「是為馮婦也。晉人有馮婦者,善搏虎;卒為善士。則之野,有眾逐虎。虎負嵎,莫之敢攖。望見馮婦,趨而迎之。馮婦攘臂下車,眾皆悅之;其為士者笑之。」

孟子曰:「口之於味也,目之於色也,耳之於聲也,鼻之於臭也,四肢之於安佚也,性也,有命焉;君子不謂性也。仁之於父子也,義之於君臣也,禮之於賓主也,智之於賢者也,聖人之於天道也,命也,有性焉;君子不謂命也。」

浩生不害問曰:「樂正子,何人也?」
孟子曰:「善人也,信人也。」
「何謂善?何謂信?」
曰:「可欲之謂善,有諸己之謂信,充實之謂美,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,大而化之之謂聖,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。樂正子,二之中,四之下也。」

孟子曰:「逃墨必歸於楊,逃楊必歸於儒。歸,斯受之而已矣。今之與楊、墨辯者,如追放豚,既入其苙,又從而招之。」

孟子曰:「有布縷之征,粟米之征,力役之征。君子用其一,緩其二。用其二而民有殍,用其三而父子離。」

孟子曰:「諸侯之寶三:土地,人民,政事。寶珠玉者,殃必及身。」

盆成括仕於齊。孟子曰:「死矣盆成括!」
盆成括見殺。門人問曰:「夫子何以知其將見殺?」
曰:「其為人也小有才,未聞君子之大道也,則足以殺其軀而已矣!」

孟子之滕,館於上宮。有業屨於牖上,館人求之弗得。或問之曰:「若是乎,從者之廋也!」
曰:「子以是為竊屨來與?」
曰:「殆非也。夫予之設科也,往者不追,來者不拒;茍以是心至,斯受之而已矣。」

孟子曰:「人皆有所不忍,達之於其所忍,仁也;人皆有所不為,達之於其所為,義也。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,而仁不可勝用也;人能充無穿窬之心,而義不可勝用也。人能充無受爾汝之實,無所往而不為義也。士未可以言而言,是以言餂之也;可以言而不言,是以不言餂之也,是皆穿窬之類也。」

孟子曰:「言近而指遠者,善言也;守約而施博者,善道也。君子之言也,不下帶而道存焉;君子之守,修其身而天下平。人病舍其田而芸人之田;所求於人者重,而所以自任者輕。」

孟子曰:「堯、舜,性者也;湯、武,反之也。動容周旋中禮者,盛德之至也。哭死而哀,非為生者也。經德不回,非以干祿也。言語必信,非以正行也。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。」

孟子曰:「說大人,則藐之,勿視其巍巍然。堂高數仞,榱題數尺,我得志弗為也;食前方丈,侍妾數百人,我得志弗為也;般樂飲酒,驅騁田獵,後車千乘,我得志弗為也。在彼者,皆我所不為也;在我者,皆古之制也;吾何畏彼哉!」

孟子曰:「養心莫善於寡欲。其為人也寡欲,雖有不存焉者,寡矣;其為人也多欲,雖有存焉者,寡矣。」

曾皙嗜羊棗,而曾子不忍食羊棗。
公孫丑問曰:「膾炙與羊棗孰美?」
孟子曰:「膾炙哉!」
公孫丑曰:「然則曾子何為食膾炙而不食羊棗?」
曰:「膾炙,所同也;羊棗,所獨也。諱名不諱姓,姓所同也,名所獨也。」

萬章問曰:「孔子在陳曰:『盍歸乎來!吾黨之士狂簡,進取,不忘其初。』孔子在陳,何思魯之狂士?」
孟子曰:「孔子不得中道而與之,必也狂獧乎!狂者進取,獧者有所不為也。孔子豈不欲中道哉?不可必得,故思其次也。」
「敢問何如斯可謂狂矣?」
曰:「如琴張、曾皙、牧皮者,孔子之所謂狂矣。」
「何以謂之狂也?」
曰:「其志嘐嘐然,曰:『古之人!古之人!』夷考其行,而不掩焉者也。狂者又不可得,欲得不屑不潔之士而與之,是獧也,是又其次也。孔子曰:『過我門而不入我室,我不憾焉者,其惟鄉原乎!鄉原,德之賊也。』」
曰:「何如斯可謂之鄉原矣?」
曰:「『何以是嘐嘐也?言不顧行,行不顧言,則曰:「古之人!古之人!」行何為踽踽涼涼?生斯世也,為斯世也,善斯可矣。』閹然媚於世也者,是鄉原也。」
萬章曰:「一鄉皆稱原人焉,無所往而不為原人;孔子以為德之賊,何哉?」
曰:「非之無舉也,刺之無刺也;同乎流俗,合乎汙世;居之似忠信,行之似廉潔;眾皆悅之,自以為是,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,故曰德之賊也。孔子曰:『惡似而非者:惡莠,恐其亂苗也;惡佞,恐其亂義也;惡利口,恐其亂信也;惡鄭聲,恐其亂樂也;惡紫,恐其亂朱也;惡鄉原,恐其亂德也。』君子反經而已矣。經正,則庶民興;庶民興,斯無邪慝矣。」

孟子曰:「由堯、舜至於湯,五百有餘歲;若禹、皋陶,則見而知之;若湯,則聞而知之。由湯至於文王,五百有餘歲;若伊尹、萊朱,則見而知之;若文王,則聞而知之。由文王至於孔子,五百有餘歲;若太公望、散宜生,則見而知之;若孔子,則聞而知之。由孔子而來至於今,百有餘歲;去聖人之世,若此其未遠也,近聖人之居,若此其甚也,然而無有乎爾!則亦無有乎爾!」

尽心章句上

盡心章句上 凡四十六章

孟子曰:「盡其心者,知其性也。知其性,則知天矣。存其心,養其性,所以事天也。殀壽不貳,修身以俟之,所以立命也。」

孟子曰:「莫非命也,順受其正。是故,知命者不立乎巖牆之下。盡其道而死者,正命也;桎梏死者,非正命也。」

孟子曰:「求則得之,舍則失之,是求有益於得也,求在我者也。求之有道,得之有命,是求無益於得也,求在外者也。」

孟子曰:「萬物皆備於我矣。反身而誠,樂莫大焉。強恕而行,求仁莫近焉。」

孟子曰:「行之而不著焉,習矣而不察焉,終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,眾也。」

孟子曰:「人不可以無恥;無恥之恥,無恥矣。」

孟子曰:「恥之於人大矣。為機變之巧者,無所用恥焉。不恥不若人,何若人有?」

孟子曰:「古之賢王,好善而忘勢;古之賢士,何獨不然?樂其道而忘人之勢。故王公不致敬盡禮,則不得亟見之;見且由不得亟,而況得而臣之乎?」

孟子謂宋句踐曰:「子好遊乎?吾語子遊:人知之,亦囂囂;人不知,亦囂囂。」
曰:「何如斯可以囂囂矣?」
曰:「尊德樂義,則可以囂囂矣。故士窮不失義,達不離道。窮不失義,故士得己焉;達不離道,故民不失望焉。古之人,得志,澤加於民;不得志,修身見於世。窮則獨善其身,達則兼善天下。」

孟子曰:「待文王而後興者,凡民也;若夫豪傑之士,雖無文王猶興。」

孟子曰:「附之以韓、魏之家,如其自視欿然,則過人遠矣。」

孟子曰:「以佚道使民,雖勞不怨;以生道殺民,雖死不怨殺者。」

孟子曰:「霸者之民,驩虞如也。王者之民,皞皞如也。殺之而不怨,利之而不庸,民日遷善而不知為之者。夫君子,所過者化,所存者神,上下與天地同流,豈曰小補之哉?」

孟子曰:「仁言,不如仁聲之入人深也;善政,不如善教之得民也。善政,民畏之;善教,民愛之。善政,得民財;善教,得民心。」

孟子曰:「人之所不學而能者,其良能也;所不慮而知者,其良知也。孩提之童,無不知愛其親者;及其長也,無不知敬其兄也。親親,仁也;敬長,義也。無他,達之天下也。」

孟子曰:「舜之居深山之中,與木石居,與鹿豕遊,其所以異於深山之野人者幾希;及其聞一善言,見一善行,若決江河,沛然莫之能禦也。」

孟子曰:「無為其所不為,無欲其所不欲,如此而已矣。」

孟子曰:「人之有德慧術知者,恆存乎疢疾。獨孤臣孽子,其操心也危,其慮患也深,故達。」

孟子曰:「有事君人者,事是君則為容悅者也;有安社稷臣者,以安社稷為悅者也;有天民者,達可行於天下而後行之者也;有大人者,正己而物正者也。」

孟子曰:「君子有三樂,而王天下不與存焉。父母俱存,兄弟無故,一樂也;仰不愧於天,俯不怍於人,二樂也;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,三樂也。君子有三樂,而王天下不與存焉。」

孟子曰:「廣土眾民,君子欲之,所樂不存焉。中天下而立,定四海之民;君子樂之,所性不存焉。君子所性,雖大行不加焉,雖窮居不損焉,分定故也。君子所性,仁義禮智根於心;其生色也,睟然見於面,盎於背,施於四體,四體不言而喻。」

孟子曰:「伯夷辟紂,居北海之濱,聞文王作,興曰:『盍歸乎來!吾聞西伯善養老者。』太公辟紂,居東海之濱,聞文王作,興曰:『盍歸乎來!吾聞西伯善養老者。』天下有善養老,則仁人以為己歸矣。五畝之宅,樹牆下以桑,匹婦蠶之,則老者足以衣帛矣。五母雞,二母彘,無失其時,老者足以無失肉矣。百畝之田,匹夫耕之,八口之家,足以無飢矣。所謂西伯善養老者,制其田里,教之樹畜;導其妻子,使養其老。五十非帛不煖,七十非肉不飽;不煖不飽,謂之凍餒。文王之民,無凍餒之老者,此之謂也。」

孟子曰:「易其田疇,薄其稅斂,民可使富也。食之以時,用之以禮,財不可勝用也。民非水火不生活,昏暮叩人之門戶,求水火,無弗與者;至足矣。聖人治天下,使有菽粟如水火;菽粟如水火,而民焉有不仁者乎!」

孟子曰:「孔子登東山而小魯,登泰山而小天下。故觀於海者難為水,遊於聖人之門者難為言。觀水有術,必觀其瀾;日月有明,容光必照焉。流水之為物也,不盈科不行;君子之志於道也,不成章不達。」

孟子曰:「雞鳴而起,孳孳為善者,舜之徒也。雞鳴而起,孳孳為利者,蹠之徒也。欲知舜與蹠之分,無他,利與善之間也。」

孟子曰:「楊子取為我,拔一毛而利天下,不為也。墨子兼愛,摩頂放踵利天下,為之。子莫執中,執中為近之;執中無權,猶執一也。所惡執一者,為其賊道也,舉一而廢百也。」

孟子曰:「飢者甘食,渴者甘飲;是未得飲食之正也,飢渴害之也。豈惟口腹有飢渴之害,人心亦皆有害。人能無以飢渴之害為心害,則不及人不為憂矣。」

孟子曰:「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。」

孟子曰:「有為者,辟若掘井——掘井九軔而不及泉,猶為棄井也。」

孟子曰:「堯、舜,性之也;湯、武,身之也;五霸,假之也。久假而不歸,惡知其非有也?」

公孫丑曰:「伊尹曰:『予不狎于不順。』放太甲于桐,民大悅。太甲賢,又反之,民大悅。賢者之為人臣也,其君不賢,則固可放與?」
孟子曰:「有伊尹之志則可;無伊尹之志,則篡也。」

公孫丑曰:「詩曰『不素餐兮』,君子之不耕而食,何也?」
孟子曰:「君子居是國也,其君用之,則安富尊榮;其子弟從之,則孝弟忠信。『不素餐兮』,孰大於是?」

王子墊問曰:「士何事?」
孟子曰:「尚志。」
曰:「何謂尚志?」
曰:「仁義而已矣。殺一無罪,非仁也;非其有而取之,非義也。居惡在?仁是也;路惡在?義是也。居仁由義,大人之事備矣。」

孟子曰:「仲子,不義與之齊國而弗受,人皆信之;是舍簞食豆羹之義也。人莫大焉亡親戚、君臣、上下。以其小者,信其大者,奚可哉?」

桃應問曰:「舜為天子,皋陶為士;瞽瞍殺人,則如之何?」
孟子曰:「執之而已矣。」
「然則舜不禁與?」
曰:「夫舜惡得而禁之?夫有所受之也。」
「然則舜如之何?」
曰:「舜視棄天下猶棄敝蹝也。竊負而逃,遵海濱而處,終身訢然,樂而忘天下。」

孟子自范之齊,望見齊王之子。喟然歎曰:「居移氣,養移體;大哉居乎!夫非盡人之子與?」孟子曰:「王子宮室、車馬、衣服多與人同,而王子若彼者,其居使之然也;況居天下之廣居者乎?魯君之宋,呼於垤澤之門。守者曰:『此非吾君也,何其聲之似我君也?』此無他,居相似也。」

孟子曰:「食而弗愛,豕交之也;愛而不敬,獸畜之也。恭敬者,幣之未將者也;恭敬而無實,君子不可虛拘。」

孟子曰:「形色,天性也;惟聖人然後可以踐形。」

齊宣王欲短喪。公孫丑曰:「為朞之喪,猶愈於已乎?」
孟子曰:「是猶或紾其兄之臂,子謂之姑徐徐云爾。亦教之孝弟而已矣。」
王子有其母死者,其傅為之請數月之喪。公孫丑曰:「若此者何如也?」
曰:「是欲終之而不可得也,雖加一日,愈於已。謂夫莫之禁而弗為者也。」

孟子曰:「君子之所以教者五:有如時雨化之者,有成德者,有達財者,有答問者,有私淑艾者。此五者,君子之所以教也。」

公孫丑曰:「道則高矣,美矣,宜若登天然,似不可及也;何不使彼為可幾及,而日孳孳也?」
孟子曰:「大匠不為拙工改廢繩墨,羿不為拙射變其彀率。君子引而不發,躍如也。中道而立,能者從之。」

孟子曰:「天下有道,以道殉身;天下無道,以身殉道;未聞以道殉乎人者也。」

公都子曰:「滕更之在門也,若在所禮;而不答,何也?」
孟子曰:「挾貴而問,挾賢而問,挾長而問,挾有勳勞而問,挾故而問,皆所不答也。滕更有二焉。」

孟子曰:「於不可已而已者,無所不已;於所厚者薄,無所不薄也。其進銳者,其退速。」

孟子曰:「君子之於物也,愛之而弗仁;於民也,仁之而弗親。親親而仁民,仁民而愛物。」

孟子曰:「知者無不知也,當務之為急;仁者無不愛也,急親賢之為務。堯、舜之知而不徧物,急先務也;堯、舜之仁不徧愛人,急親賢也。不能三年之喪,而緦、小功之察;放飯流歠,而問無齒決;是之謂不知務。」

告子章句下

告子章句下 凡十六章

任人有問屋廬子曰:「禮與食孰重?」
曰:「禮重。」
「色與禮孰重?」
曰:「禮重。」
曰:「以禮食,則飢而死;不以禮食,則得食;必以禮乎?親迎,則不得妻;不親迎,則得妻;必親迎乎?」
屋廬子不能對,明日之鄒,以告孟子。
孟子曰:「於答是也,何有!不揣其本,而齊其末,方寸之木,可使高於岑樓。金重於羽者,豈謂一鉤金與一輿羽之謂哉?取食之重者,與禮之輕者而比之,奚翅食重?取色之重者,與禮之輕者而比之,奚翅色重?往應之曰:『紾兄之臂,而奪之食,則得食;不紾,則不得食;則將紾之乎?踰東家牆而摟其處子,則得妻;不摟,則不得妻;則將摟之乎?』」

曹交問曰:「人皆可以為堯舜,有諸?」
孟子曰:「然。」
「交聞文王十尺,湯九尺,今交九尺四寸以長,食粟而已,如何則可?」
曰:「奚有於是?亦為之而已矣。有人於此,力不能勝一匹雛,則為無力人矣;今曰舉百鈞,則為有力人矣。然則舉烏獲之任,是亦為烏獲而已矣。夫人豈以不勝為患哉?弗為耳。徐行後長者,謂之弟;疾行先長者,謂之不弟。夫徐行者,豈人所不能哉?所不為也。堯舜之道,孝弟而已矣。子服堯之服,誦堯之言,行堯之行,是堯而已矣。子服桀之服,誦桀之言,行桀之行,是桀而已矣。」
曰:「交得見於鄒君,可以假館,願留而受業於門。」
曰:「夫道若大路然,豈難知哉?人病不求耳。子歸而求之,有餘師。」

公孫丑問曰:「高子曰:『小弁,小人之詩也。』」
孟子曰:「何以言之?」
曰:「怨。」
曰:「固哉,高叟之為詩也!有人於此,越人關弓而射之,則己談笑而道之;無他,疏之也。其兄關弓而射之,則己垂涕泣而道之;無他,戚之也。小弁之怨,親親也;親親,仁也。固矣夫,高叟之為詩也!」
曰:「凱風何以不怨?」
曰:「凱風,親之過小者也;小弁,親之過大者也。親之過大而不怨,是愈疏也;親之過小而怨,是不可磯也。愈疏,不孝也;不可磯,亦不孝也。孔子曰:『舜其至孝矣,五十而慕。』」

宋牼將之楚,孟子遇於石丘,曰:「先生將何之?」
曰:「吾聞秦楚構兵,我將見楚王,說而罷之;楚王不悅,我將見秦王,說而罷之。二王我將有所遇焉。」
曰:「軻也,請無問其詳,願聞其指。說之將何如?」
曰:「我將言其不利也。」
曰:「先生之志則大矣;先生之號則不可。先生以利說秦楚之王,秦楚之王悅於利,以罷三軍之師,是三軍之士樂罷而悅於利也。為人臣者,懷利以事其君;為人子者,懷利以事其父;為人弟者,懷利以事其兄;是君臣、父子、兄弟,終去仁義,懷利以相接;然而不亡者,未之有也!先生以仁義說秦楚之王,秦楚之王悅於仁義,而罷三軍之師;是三軍之士樂罷而悅於仁義也。為人臣者,懷仁義以事其君;為人子者,懷仁義以事其父;為人弟者,懷仁義以事其兄;是君臣、父子、兄弟去利,懷仁義以相接也;然而不王者,未之有也!何必曰利?」

孟子居鄒,季任為任處守,以幣交;受之而不報。處於平陸,儲子為相,以幣交;受之而不報。他日,由鄒之任,見季子;由平陸之齊,不見儲子。屋廬子喜曰:「連得閒矣。」問曰:「夫子之任,見季子;之齊,不見儲子——為其為相與?」
曰:「非也。書曰:『享多儀,儀不及物曰不享;惟不役志于享。』為其不成享也。」
屋廬子悅。或問之,屋廬子曰:「季子不得之鄒,儲子得之平陸。」

淳于髡曰:「先名實者,為人也;後名實者,自為也。夫子在三卿之中,名實未加於上下而去之,仁者固如此乎?」
孟子曰:「居下位,不以賢事不肖者,伯夷也。五就湯、五就桀者,伊尹也。不惡汙君、不辭小官者,柳下惠也。三子者不同道,其趨一也。一者何也?曰:仁也。君子亦仁而已矣,何必同!」
曰:「魯繆公之時,公儀子為政,子柳、子思為臣,魯之削也滋甚。若是乎,賢者之無益於國也!」
曰:「虞不用百里奚而亡,秦穆公用之而霸。不用賢則亡;削,何可得與!」
曰:「昔者王豹處於淇,而河西善謳;綿駒處於高唐,而齊右善歌;華周、杞梁之妻,善哭其夫,而變國俗。有諸內,必形諸外;為其事而無其功者,髡未嘗覩之也。是故無賢者也,有則髡必識之。」
曰:「孔子為魯司寇,不用;從而祭,燔肉不至,不稅冕而行。不知者,以為為肉也;其知者,以為為無禮也。乃孔子則欲以微罪行,不欲為茍去。君子之所為,眾人固不識也。」

孟子曰:「五霸者,三王之罪人也;今之諸侯,五霸之罪人也;今之大夫,今之諸侯之罪人也。天子適諸侯曰巡狩,諸侯朝於天子曰述職。春省耕而補不足,秋省斂而助不給。入其疆,土地辟,田野治,養老尊賢,俊傑在位,則有慶,慶以地。入其疆,土地荒蕪,遺老失賢,掊克在位,則有讓。一不朝,則貶其爵;再不朝,則削其地;三不朝,則六師移之。是故,天子討而不伐,諸侯伐而不討。五霸者,摟諸侯以伐諸侯者也;故曰:五霸者,三王之罪人也。五霸,桓公為盛。葵丘之會諸侯,束牲、載書而不歃血。初命曰:『誅不孝,無易樹子,無以妾為妻。』再命曰:『尊賢育才,以彰有德。』三命曰:『敬老慈幼,無忘賓旅。』四命曰:『士無世官,官事無攝,取士必得,無專殺大夫。』五命曰:『無曲防,無遏糴,無有封而不告。』曰:『凡我同盟之人,既盟之後,言歸于好。』今之諸侯,皆犯此五禁,故曰:今之諸侯,五霸之罪人也。長君之惡,其罪小;逢君之惡,其罪大。今之大夫,皆逢君之惡;故曰:今之大夫,今之諸侯之罪人也。」

魯欲使慎子為將軍。孟子曰:「不教民而用之,謂之殃民;殃民者,不容於堯、舜之世。一戰勝齊,遂有南陽,然且不可。」
慎子勃然不悅曰:「此則滑釐所不識也!」
曰:「吾明告子:天子之地方千里,不千里不足以待諸侯;諸侯之地方百里,不百里不足以守宗廟之典籍。周公之封於魯,為方百里也;地非不足,而儉於百里。太公之封於齊也,亦為方百里也;地非不足也,而儉於百里。今魯方百里者五,子以為有王者作,則魯在所損乎?在所益乎?徒取諸彼以與此,然且仁者不為,況於殺人以求之乎?君子之事君也,務引其君以當道,志於仁而已。」

孟子曰:「今之事君者,曰:『我能為君辟土地、充府庫。』今之所謂良臣,古之所謂民賊也。君不鄉道,不志於仁,而求富之,是富桀也!『我能為君約與國,戰必克。』今之所謂良臣,古之所謂民賊也。君不鄉道,不志於仁,而求為之強戰,是輔桀也!由今之道,無變今之俗,雖與之天下,不能一朝居也。」

白圭曰:「吾欲二十而取一,何如?」
孟子曰:「子之道,貉道也。萬室之國,一人陶,則可乎?」
曰:「不可,器不足用也。」
曰:「夫貉,五穀不生,惟黍生之;無城郭宮室宗廟祭祀之禮,無諸侯幣帛饔飧,無百官有司,故二十取一而足也。今居中國,去人倫,無君子,如之何其可也?陶以寡,且不可以為國,況無君子乎?欲輕之於堯、舜之道者,大貉、小貉也;欲重之於堯、舜之道者,大桀、小桀也。」

白圭曰:「丹之治水也,愈於禹。」
孟子曰:「子過矣!禹之治水,水之道也。是故禹以四海為壑。今吾子以鄰國為壑。水逆行,謂之洚水——洚水者,洪水也——仁人之所惡也。吾子過矣!」

孟子曰:「君子不亮,惡乎執!」

魯欲使樂正子為政。孟子曰:「吾聞之,喜而不寐。」
公孫丑曰:「樂正子強乎?」
曰:「否。」
「有知慮乎?」
曰:「否。」
「多聞識乎?」
曰:「否。」
「然則奚為喜而不寐?」
曰:「其為人也好善。」
「好善足乎?」
曰:「好善優於天下,而況魯國乎?夫茍好善,則四海之內,皆將輕千里而來告之以善;夫茍不好善,則人將曰:『訑訑,予既已知之矣。』訑訑之聲音顏色,距人於千里之外。士止於千里之外,則讒諂面諛之人至矣。與讒諂面諛之人居,國欲治,可得乎?」

陳子曰:「古之君子,何如則仕?」
孟子曰:「所就三,所去三。迎之致敬以有禮,言將行其言也,則就之;禮貌未衰,言弗行也,則去之。其次,雖未行其言也,迎之致敬以有禮,則就之;禮貌衰,則去之。其下,朝不食,夕不食,飢餓不能出門戶,君聞之,曰:『吾大者不能行其道,又不能從其言也,使飢餓於我土地,吾恥之。』周之,亦可受也;免死而已矣!」

孟子曰:「舜發於畎畝之中,傅說舉於版築之間,膠鬲舉於魚鹽之中,管夷吾舉於士,孫叔敖舉於海,百里奚舉於市。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勞其筋骨,餓其體膚,空乏其身,行拂亂其所為;所以動心忍性,曾益其所不能。人恆過,然後能改;困於心,衡於慮,而後作;徵於色,發於聲,而後喻。入則無法家拂士,出則無敵國外患者,國恆亡。然後知生於憂患,而死於安樂也。」

孟子曰:「教亦多術矣!予不屑之教誨也者,是亦教誨之而已矣。」

告子章句上

告子章句上 凡二十章

告子曰:「性猶杞柳也;義,猶桮棬也;以人性為仁義,猶以杞柳為桮棬。」孟子曰:「子能順杞柳之性,而以為桮棬乎?將戕賊杞柳,而後以為桮棬也?如將戕賊杞柳而以為桮棬,則亦將戕賊人以為仁義與?率天下之人而禍仁義者,必子之言夫!」

告子曰:「性,猶湍水也;決諸東方則東流,決諸西方則西流。人性之無分於善不善也,猶水之無分於東西也。」
孟子曰:「水信無分於東西,無分於上下乎?人性之善也,猶水之就下也;人無有不善,水無有不下。今夫水,搏而躍之,可使過顙;激而行之,可使在山;是豈水之性哉?其勢則然也。人之可使為不善,其性亦猶是也。」

告子曰:「生之謂性。」
孟子曰:「生之謂性也,猶白之謂白與?」
曰:「然。」
「白羽之白也,猶白雪之白;白雪之白,猶白玉之白與?」
曰:「然。」
「然則犬之性猶牛之性;牛之性猶人之性與?」

告子曰:「食色,性也。仁,內也,非外也;義,外也,非內也。」
孟子曰:「何以謂仁內義外也?」
曰:「彼長而我長之,非有長於我也;猶彼白而我白之,從其白於外也;故謂之外也。」
曰:「異。於白馬之白也,無以異於白人之白也;不識長馬之長也,無以異於長人之長與?且謂長者義乎?長之者義乎?」
曰:「吾弟則愛之,秦人之弟則不愛也,是以我為悅者也,故謂之內。長楚人之長,亦長吾之長,是以長為悅者也,故謂之外也。」
曰:「耆秦人之炙,無以異於耆吾炙,夫物則亦有然者也。然則耆炙亦有外與?」

孟季子問公都子曰:「何以謂義內也?」
曰:「行吾敬,故謂之內也。」
「鄉人長於伯兄一歲,則誰敬?」
曰:「敬兄。」
「酌則誰先?」
曰:「先酌鄉人。」
「所敬在此,所長在彼,果在外,非由內也。」
公都子不能答,以告孟子。孟子曰:「『敬叔父乎?敬弟乎?』彼將曰:『敬叔父。』曰:『弟為尸,則誰敬?』彼將曰:『敬弟。』子曰:『惡在其敬叔父也?』彼將曰:『在位故也。』子亦曰:『在位故也。』庸敬在兄,斯須之敬在鄉人。」
季子聞之,曰:「敬叔父則敬,敬弟則敬,果在外,非由內也。」
公都子曰:「冬日則飲湯,夏日則飲水,然則飲食亦在外也?」

公都子曰:「告子曰:『性無善無不善也。』或曰:『性可以為善,可以為不善。是故,文武興,則民好善;幽厲興,則民好暴。』或曰:『有性善,有性不善。是故,以堯為君,而有象;以瞽瞍為父,而有舜;以紂為兄之子,且以為君,而有微子啟、王子比干。』今曰『性善』,然則彼皆非與?」
孟子曰:「乃若其情,則可以為善矣,乃所謂善也。若夫為不善,非才之罪也。惻隱之心,人皆有之;羞惡之心,人皆有之;恭敬之心,人皆有之;是非之心,人皆有之。惻隱之心,仁也;羞惡之心,義也;恭敬之心,禮也;是非之心,智也。仁、義、禮、智,非由外鑠我也,我固有之也,弗思耳矣。故曰:求則得之,舍則失之。或相倍蓰而無算者,不能盡其才者也。詩曰:『天生烝民,有物有則,民之秉彜,好是懿德。』孔子曰:『為此詩者,其知道乎!故有物必有則;民之秉彜也,故好是懿德。』」

孟子曰:「富歲子弟多賴,凶歲子弟多暴。非天之降才爾殊也,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。
「今夫麰麥,播種而耰之,其地同,樹之時又同,浡然而生,至於日至之時,皆熟矣;雖有不同,則地有肥磽,雨露之養,人事之不齊也。故凡同類者,舉相似也;何獨至於人而疑之?聖人與我同類者。故龍子曰:『不知足而為屨,我知其不為蕢也!』屨之相似,天下之足同也。
「口之於味,有同耆也,易牙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;如使口之於味也,其性與人殊,若犬馬之與我不同類也,則天下何耆皆從易牙之於味也?至於味,天下期於易牙,是天下之口相似也。惟耳亦然,至於聲,天下期於師曠,是天下之耳相似也。惟目亦然,至於子都,天下莫不知其姣也;不知子都之姣者,無目者也。故曰:口之於味也,有同耆焉;耳之於聲也,有同聽焉;目之於色也,有同美焉。至於心,獨無所同然乎?心之所同然者何也?謂理也、義也。聖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。故理義之悅我心,猶芻豢之悅我口。」

孟子曰:「牛山之木嘗美矣,以其郊於大國也,斧斤伐之,可以為美乎?是其日夜之所息,雨露之所潤,非無萌蘗之生焉;牛羊又從而牧之,是以若彼濯濯也。人見其濯濯也,以為未嘗有材焉,此豈山之性也哉?
「雖存乎人者,豈無仁義之心哉?其所以放其良心者,亦猶斧斤之於木也,旦旦而伐之,可以為美乎?其日夜之所息,平旦之氣,其好惡與人相近也者幾希;則其旦晝之所為,有梏亡之矣。梏之反覆,則其夜氣不足以存;夜氣不足以存,則其違禽獸不遠矣。人見其禽獸也,而以為未嘗有才焉者,是豈人之情也哉?
「故茍得其養,無物不長;茍失其養,無物不消。孔子曰:『操則存,舍則亡;出入無時,莫知其鄉。』惟心之謂與!」

孟子曰:「無或乎王之不智也,雖有天下易生之物也,一日暴之,十日寒之,未有能生者也。吾見亦罕矣,吾退而寒之者至矣。吾如有萌焉何哉?今夫弈之為數,小數也;不專心致志,則不得也。弈秋,通國之善弈者也。使弈秋誨二人弈,其一人專心致志,惟弈秋之為聽;一人雖聽之,一心以為有鴻鵠將至,思援弓繳而射之,雖與之俱學,弗若之矣。為是其智弗若與?曰:非然也。」

孟子曰:「魚,我所欲也;熊掌,亦我所欲也;二者不可得兼,舍魚而取熊掌者也。生,亦我所欲也;義,亦我所欲也;二者不可得兼,舍生而取義者也。生,亦我所欲,所欲有甚於生者,故不為茍得也。死,亦我所惡,所惡有甚於死者,故患有所不辟也。如使人之所欲莫甚於生,則凡可以得生者,何不用也?使人之所惡莫甚於死者,則凡可以辟患者,何不為也?由是則生,而有不用也;由是則可以辟患,而有不為也。是故,所欲有甚於生者,所惡有甚於死者;非獨賢者有是心也,人皆有之,賢者能勿喪耳。
「一簞食,一豆羹,得之則生,弗得則死;嘑爾而與之,行道之人弗受;蹴爾而與之,乞人不屑也。萬鐘則不辨禮義而受之,萬鐘於我何加焉?為宮室之美、妻妾之奉、所識窮乏者得我與?鄉為身死而不受,今為宮室之美為之;鄉為身死而不受,今為妻妾之奉為之;鄉為身死而不受,今為所識窮乏者得我而為之;是亦不可以已乎?此之謂失其本心。」

孟子曰:「仁,人心也;義,人路也;舍其路而弗由,放其心而不知求,哀哉!人有雞犬放,則知求之;有放心,而不知求!學問之道無他,求其放心而已矣。」

孟子曰:「今有無名之指,屈而不信,非疾痛害事也;如有能信之者,則不遠秦、楚之路。為指之不若人也。指不若人,則知惡之;心不若人,則不知惡;此之謂不知類也。」

孟子曰:「拱把之桐梓,人茍欲生之,皆知所以養之者;至於身,而不知所以養之者;豈愛身不若桐梓哉?弗思甚也!」

孟子曰:「人之於身也,兼所愛;兼所愛,則兼所養也;無尺寸之膚不愛焉,則無尺寸之膚不養也。所以考其善不善者,豈有他哉?於己取之而已矣!體有貴賤,有小大;無以小害大,無以賤害貴。養其小者為小人,養其大者為大人。今有場師,舍其梧檟,養其樲棘,則為賤場師焉。養其一指,而失其肩背而不知也,則為狼疾人也。飲食之人,則人賤之矣;為其養小以失大也。飲食之人,無有失也,則口腹豈適為尺寸之膚哉!」

公都子問曰:「鈞是人也,或為大人,或為小人,何也?」
孟子曰:「從其大體為大人,從其小體為小人。」
曰:「鈞是人也,或從其大體,或從其小體,何也?」
曰:「耳目之官不思,而蔽於物,物交物,則引之而已矣。心之官則思,思則得之,不思則不得也。此天之所與我者,先立乎其大者,則其小者不能奪也。此為大人而已矣。」

孟子曰:「有天爵者,有人爵者。仁義忠信、樂善不倦,此天爵也;公卿大夫,此人爵也。古之人,修其天爵,而人爵從之。今之人修其天爵,以要人爵;既得人爵,而棄其天爵,則惑之甚者也,終亦必亡而已矣。」

孟子曰:「欲貴者,人之同心也;人人有貴於己者,弗思耳。人之所貴者,非良貴也。趙孟之所貴,趙孟能賤之。詩云:『既醉以酒,既飽以德。』言飽乎仁義也,所以不願人之膏粱之味也。令聞廣譽施於身,所以不願人之文繡也。」

孟子曰:「仁之勝不仁也,猶水勝火。今之為仁者,猶以一杯水救一車薪之火也;不熄,則謂之水不勝火。此又與於不仁之甚者也,亦終必亡而已矣!」

孟子曰:「五榖者,種之美者也;茍為不熟,不如荑稗。夫仁,亦在乎熟之而已矣。」

孟子曰:「羿之教人射,必志於彀;學者亦必志於彀。大匠誨人,必以規矩;學者亦必以規矩。」